[丁修×苏三省] 《余生》(六)

(一) (二)(三)(四)(五)


  6.

  初秋断断续续开始落雨,苏三省已经四天没有出门。地下城屠杀事件后,城寨里草木皆兵,人人都知道是二楼一个仿生人做的,但是因着这个仿生人能凭一人之力血洗妓寨,旁人就不敢随意登门寻仇,他们在等寨主,寨主手里有人马,顶楼其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寨主是城寨之首,自然就不能对这事坐视不理。丁修盘算着要逃命,他就暗自去买干粮,又不能告诉苏三省——丁修挑着出逃的装备又再一次觉得苏三省爱惨了自己,如果他知道自己要跑,那怕是能烧了整个城寨。丁修想到此,唉声叹气坐下来,认真计较起来,他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认识苏三省,杀又杀不了,睡是睡得高兴,而苏三省像个疯子似的,稍不如意就得杀人放火。这算爱?丁修不明白,他什么都算得精明,这爱与不爱他搞不清楚,毕竟他爱的不爱他,而他不爱的,又在狂热的向他宣泄着满腔热血。苏三省也算不得热血,他连血都没有。

  丁修回家时,苏三省正安安静静坐在他的小竹凳上吃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鸡腿,不大,瘦瘦小小,那点肉还不够丁修塞牙缝的。可是这鸡腿是早晨丁修弄回来的,苏三省在家里待了四天,丁修瞧着他可怜,虽然仿生人也不用吃,可是苏三省不同于其他,他认为自己是个人,丁修就给他带了个烤鸡腿回来。这会儿他认认真真的吃,骨间那点细碎的筋肉都叫他啃了个一干二净,这幅景象陡然让丁修心生怜悯。苏三省不过是不懂何为人,又渴望做人罢了,失败的仿生人,不止零件老化损坏,记忆时断时续,连在人世存活的这一路都这么痛苦。

  苏三省听见丁修回来,他慢悠悠侧过脸来。丁修见到他左脸上的那道痕迹,那是二十年后的破屋里丁修敷衍了事为他修补的,颜色深于本身的皮肤,边缘还露着红色的内里。丁修鬼使神差认为自己在与苏三省分别前应该为他补上这道口子,他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不为人所见,可脸上是大剌剌晒在阳光底下的,所有人都瞧着这些伤疤,伤口这样晾着,像在赤裸裸的昭示着苏三省不是人这个事实。“鸡腿好吃吗?”丁修边在柜子里翻找先前替苏三省补伤口时留下的材料,边心不在焉地问他。苏三省啃干净了肉,手里捏着根光溜溜的细骨头,有些糊涂地回答他:“丁修你带回来的都好吃。”丁修嗤笑一声,搬着东西来到苏三省身边坐下,他扯了苏三省随身揣在上衣口袋里的手帕,像照料小孩儿似的替苏三省擦嘴,擦完还握着苏三省的手慢悠悠地为他擦干净手指,那手指白生生的,指甲修得圆圆的,整整齐齐。“我带回来的都好吃?我给你下毒也好吃?”“有毒的东西我吃了不会死的。我不能死,要陪着你。”丁修捻着他的手指,柔软的皮肉,中间是骨,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兴许是金属架子,反正和人类的不一样。苏三省是个坏了许多年的仿生人,这会儿是1976年,丁修没往城寨之外走过,不晓得外头是不是也有诸如他这样的仿生人,距离初代诞生几年了?还是仿生人在这个年代下其实还从未出现过?这一切不得而知,也许苏三省已经成为那唯一一个,绝无仅有的机器人。总也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苏三省到也算贴切,他真的是天下无双的。“陪着我做什么?宝贝儿,你不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你可别死心塌地陪着我,我要活命的。坐好,我把你脸上这块儿疤重新补补。”沾满油污的手帕被重新塞回苏三省的上衣口袋里去,苏三省歪过头,他又开始茫然了,直到丁修小心翼翼剥下了左脸上那块儿深色的补丁,他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让丁修在他脸上倒腾,心里翻江倒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丁修这次补得仔细,在把皮肤蒙上伤口去的时候沿着伤口边缘轻轻的贴了一圈儿,时而后撤身体打量苏三省整张脸,又上前去比对伤口,如此反复许多遍,确认补得完美无误,才放心大胆的把皮肤完整的贴合了上去。这道从1996年而来的疤就此消失无踪,讽刺的是伤是丁修留下的,最终也是由他补上去的。丁修摸摸补好的脸颊,苏三省仰头看他,这会儿突然知道了自己要说什么:“丁修,我不能爱你吗?”

  1996年5月8日,那天下着大雨,他们每个人戴着廉价的面具向银行里杀去,手里是枪支和黑色的旅行袋,身上的黑色雨衣把人裹得密不透风。大厅里的客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想去按铃报警的工作人员被丁显打伤了手,伴随着哭声、求救声,丁白缨、陆文昭和丁修一齐往金库走,在从金库搬着金条出来时,遭遇埋伏的刹那,苏三省神不知鬼不觉的扯住了要往里冲的丁修,他俩闪身逃进银行的侧厅,丁修在门关上时分明见到倒地的丁白缨在看他,那眼球上似乎有血,是红的。不晓得地下窑子里死去的妓女是不是也这样看着苏三省,血流得比丁白缨的更多,红色也就更深。丁修眨眨眼,他把眼前看着自己的丁白缨挥开,露出了苏三省茫然望着他的眼,苏三省和丁白缨不一样,苏三省说他爱他。“苏三省,你知道什么是爱?”苏三省其实不知道的,他一个仿生人,哪儿知道什么是爱,单就是面对丁修时他一厢情愿,他愿意相信这玩意儿叫爱,不对别人,只对丁修。“知道。”丁修站起身,他居高临下看苏三省,那朵名为丁白缨的花又出现了,悬在他的头顶,不同的是,花旁边多了个苏三省。

  “可是,苏三省,我不知道。”

  丁白缨没有爱过我,而如今的我究竟是不是爱你——“我不知道。”

  

  这天开始,丁修把自己的逃跑计划做了修改,他开始考虑带着苏三省一起跑的可能性。对于此事他犹豫不决,毕竟他没法判断日后苏三省会不会因为他丁修再屠一座城,屠不屠城或者死人与否,丁修是不在意的,他比较在意疲于奔命的日子会有多久。城寨里是没有秩序的,所有秩序来源于顶楼人士自己立的规矩,他们说的话是法律,做的事是向导,苏三省活在底楼时是人见人打的乞丐,来到二楼又成了人见人憎的恶魔,而丁修本来只是与寨主有点无伤大雅的小矛盾,如今因为苏三省活得太失败了,连带着无伤大雅的丁修也要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丁修辗转反侧想了半天,没等他想出个头来,寨主的人马却登门了。

  后半夜楼道间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惊醒了丁修,他翻身而起,反手去捞床底下的旅行袋,径直摸索出了一把手枪,子弹是满膛的,打从苏三省血洗地下城后,他就暗地里备好了所有枪支。苏三省也醒了,窗户上影影幢幢的人影投射在他二人的身上,是厉鬼索命来了。寨主也不敢小瞧丁修和苏三省的身手,随身带着大批枪支的男人和凭一己之力就屠尽了地下城的仿生人令他心神不宁,如今动手,也用的是偷袭的策略,根本不敢正面迎上来。丁修把另一支手枪塞进苏三省手中,自己蹑手蹑脚穿戴好,苏三省跟随在他身后下床,两个人拖拽出床底的旅行包,在黑暗中向着墙壁走去,门板上已经传来撬锁的声音,在丁修掀起与隔壁他的旧屋相连的暗道门时,门锁上咔哒三声响,锁已经让人成功撬开。

  外面在下雨,这场连绵的细雨从天蒙蒙亮时一直不间歇的下至后半夜,丁修和苏三省穿过暗道来到丁修旧屋时,雨越下越大,暴雨扑上走廊,砸在窗户上,声音清晰可闻。丁修为这场逃跑做了太多的准备,他从二十年后来,虽在这城寨里算不上摸爬滚打,可也确确实实是讨过点生活的。他往来于底楼与二楼之间,又为苏三省犹豫不决,如今还是慢了一步,狼狈地被人堵在了家里。苏三省的屋里已经被人暴力突袭,在一声:“没有人!”之后,丁修听见里面传来了打砸物件的声音,苏三省的那些冲着顶楼生活学习买来的好物件让这些人尽数砸毁。他转身看苏三省,苏三省显然不满于他的东西被如此对待,在此时正紧抿着唇极力压制亟待爆发的愤怒。丁修安抚他:“没了就没了,活下来就还能再有新的。”“丁修,我们为什么要逃?”“双拳难敌四手,你屠得了整座地下窑子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妓女、嫖客、瘾君子,不代表你杀得了整个城寨里挑选出来围剿你的好手。”“那你逃,我去杀了他们。”“你不是要活着陪我?”黑暗里苏三省看向丁修,外面是暴雨击打窗棂的声音还有杀手们来来往往于走廊上寻找目标的动静,在这些纷乱的响声中,苏三省说:“丁修,我让你逃,你活着,我去死,这是爱吗?”这许多时日里,丁修恨过苏三省,怜悯过苏三省,他给苏三省一碗豆浆,替苏三省补齐伤口,白天里他瞧苏三省面无表情仿佛行尸走肉,入夜后又品到苏三省浪荡不羁,无论两个人间隔咫尺亦或是皮肉紧贴,丁修都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自己能够回答苏三省。1996年无边无际暗沉沉的天幕下,他给了苏三省一枪,1976年血色浸染的城寨楼上,他把苏三省推向了自己的屋里去等待不久后就会找上门的杀手,苏三省杀了丁白缨又屠了地下城,如今他俩屏息躲在黑暗中,在漫无边际的血红色包裹里,丁修忽然握住了苏三省的手:“逃不是办法。我们上去,住顶楼好不好?”苏三省这辈子没有畏惧的东西,他记忆时断时续,记得当下,就要深刻的把自己印在当下里。他轻声说:“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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