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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铁和小铁》

　　35岁的铁林有个17岁的儿子。铁林当片儿警，儿子读高中。铁林上山下海给人抓猫捞手机，儿子上天入地打架写检查，他家里的桌子上光是儿子写的检查能赶上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那么厚，儿子干别的文化课不行，写检讨倒是行云流水，还能举一反三，用上典故，铁林高中毕业就去当协警转正的，看不懂这些典故，单认为儿子可能算是有点写作天赋，可偏偏用在了检讨上，就气不打一处来。铁林这会儿抱着猫从老榕树上下来，远远看见他那个个头小，体重轻的儿子跟小鸡仔儿似的让同事拎进了所里来，他大喊一声：“怎么回事儿？”“铁哥，你儿子把同学牙打掉了！”怀里下斜眼的加菲猫嗷地叫出声，抓着铁林胳膊两下飞身窜上旁边的下水管子，三秒钟就没影儿了。铁林揉揉让猫抓出两道痕的小臂，龇牙咧嘴决定揍儿子去了。

　　

　　“小子，能不打架一天吗？”

　　

　　穿着蓝白校服，嘴角裂口子，眼尾肿着包的儿子斜眼飞上天，就是不看跟前端着茶缸子的铁林。铁林梆梆地敲桌面，同事专门腾了间儿讯问室给他两父子解决家事，讯问室隔音效果好，铁林敲桌子大声，待会儿揍儿子还得更大声，反正方圆百里也听不见这声儿，别揍死了就行。

　　

　　“我没打架！”

　　“成，我换个问法，能不犯贱让人打你吗？”

　　

　　铁林的儿子脾气挺大，长得清清秀秀，偏偏翻白眼非常厉害，眼珠子都要顶到天上去了。

　　

　　“你叫个铁威廉这么傻逼的名字去上学，你也得挨打。”

　　“怎么着？意思还是我的错了？我还得再领你改趟名字去？就在隔壁办手续，快得很，改不改？”

　　铁威廉同学不同意：“不改！我妈说这是有钱人的名字，要改你去改你的姓！”

　　铁林唰一下把茶缸子摔了：“嘿！我这暴脾气！看我不揍死你个兔崽子！”

　　

　　铁威廉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儿子。铁林踏踏实实过了三十五年日子，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个儿子。初夏时候片区里做安全宣传，同事都出去参加活动了，前阵子抓小偷光荣负伤的铁林举着自己被包得像猪蹄儿似的左手，端坐在派出所里看报纸。他今年才35岁，满打满算也就是个中青年，不知道怎么就专好看报纸端大茶缸子，脸上还留上两撇小胡子，脸又圆，看着倒是很和蔼可亲。

　　和蔼可亲的铁警官在办公室里坐到临近下班时分，他瞧眼挂钟，叠好报纸打算去市场买条鱼晚上做个鱼汤。院子里呼呼啦啦传来同事们回来的声音，他站起身把茶缸子盖上，手指抿过两撇小胡子，还没等离开办公桌，单扇的铁门忽然叫人推开了。铁林抬头，发现不是同事，是个学生，背着个黑色的李宁双肩包，穿身蓝白的校服，正站在门外看铁林。

　　

　　铁林问他：“小朋友？有什么事儿吗？”

　　小伙子瘪着嘴没回话，铁林有点奇怪，正想再问一次，外头同事回来了，青年同事小李探头探脑从门边儿挤进来，边走边问：“诶？这学生小朋友是有什么事儿吗？”

　　门口的学生小朋友总算是把话憋出来了：“爸！”

　　

　　打开铁林的大茶缸盖子还没来得及喝水的小李被这声喊震惊了，他在满场寂静中回头看看孩子，又顺着孩子的视线方向移回到整个人都呆了的铁林身上。他在这诡异的静默中，兜着嘴唇机智地冲铁林说了声儿：“铁哥……恭……恭喜？”

　　铁林被凭空掉下来的儿子砸凹了天灵盖，又让小李这声儿恭喜砸出了脑子，脑仁儿都碎了一地。

　　

　　“胡说八道！我婚都没结哪儿来这么大的儿子！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找不到爸爸了！饭能乱吃爹不能乱认啊！”

　　

　　当时还没冠上爹姓的威廉同学把身上的双肩包卸下来，拉开拉链，在里面一通乱摸，最后摸出个户口本儿来。户口本展开，里面就威廉一个人的名字，既是户主又是居户。他指点着自个儿的出生年月，凑到铁林鼻子下给他看，铁林认出上面写着2001年12月30日。

　　

　　“你十八岁高考落榜，跑去干协警，认识了我妈，我妈怀孕了你始乱终弃跑了，后来就生了我。”

　　小李哪儿听过这么大八卦啊，他哆哆嗦嗦放下他铁哥的大茶缸子，热泪盈眶：“铁哥，铁哥看不出你个热心肠还干过这档子事儿啊。”

　　威廉小子仿佛生了双死鱼眼，抬着户口本盯着铁林。铁林看看威廉再看看小李，眼前发黑，哗啦一下，招呼也没打就厥过去了。

　　

　　这厥过去真的就是个缓兵之计，因为电光火石间铁林想起自己十八岁时真就有这么档风流事儿，按照威廉的出生日期来算确实也差不多。铁林也压根不知道当时姑娘怀孕了，那会儿他当个小协警，一月几百块工资，姑娘跟他一阵儿后就和别人跑了，这非要说始乱终弃也是姑娘弃，而不是他终。铁林领着威廉回家，他举着户口本儿看，威廉还翻出了自己的出生证明，上面父亲那栏填的是他铁林的大名，铁林咂咂嘴，摸摸两撇小胡子，愁云压顶。

　　

　　“你妈怎么就认为我是你爹？”

　　

　　威廉揣起户口本和出生证明，他坐到铁林家的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橘子自己剥来吃。

　　

　　“你看上去比较像冤大头嘛。”

　　

　　冤大头铁林揍了要求他改姓的儿子后，带兔崽子上市场买鱼。铁威廉今天尤其的不帅，他长相不晓得是随谁，眼睛大得像两颗亮晶晶的黑葡萄，脸倒是不瘦，还有点圆，这么顺着捋下来，到还真有点像铁林这位爹。铁威廉这个长相平常在小女生中间是很吃香的，他也晓得自己帅，平日里非要打扮得妥妥帖帖才出门，今儿打架了，把人门牙打掉一颗，自己也破了相，出门实在惨不忍睹，他就不肯跟铁林去，还讨价还价，说你再揍我一顿，自己去，铁林比他高比他大，攥着儿子的手腕子就把人拖走了。

　　下午的市场人不多，大部分是上班族收工来买食材做晚饭。铁林有固定买鱼的地方，跟人家老板很熟，知道铁林隔三差五就来，总给铁林留最大最肥的那尾鱼。今天留的是罗非鱼，老板给铁林装上称斤，威廉背着书包跟在旁边一路都不吭声。

　　

　　“吃红烧还是清蒸？”

　　威廉嘟嘟囔囔说：“清蒸。”

　　

　　接过鱼和老板告辞，铁林又领着他去买葱姜蒜，边走边琢磨威廉名字这事儿。也不知道他妈怎么想的，给取了个按英语音译过来的中文名儿，现在读书的小孩子心眼也多，这样个不中不洋的破名字确实很惹眼，现在还给他加了个土气冲天的姓氏，真是活该挨打。铁林思来想去，觉得要不还是把姓给去了改回去。

　　

　　“你妈怎么会给你取这么个名字？”

　　

　　他俩站在摊前买葱姜蒜，铁林喜欢上市场来卖菜，这儿食材比超市新鲜，甚至还带着泥土的气息。铁威廉低垂着头，不肯把挂彩的脸现出来给人看见。

　　

　　“我妈说她认识个顶有钱的人，就叫威廉。”

　　“你妈这就是文盲了，人家肯定是叫William，这都给人改国籍了，还指望你能成富人。给你取这么个不中不洋的名字，挨打也得找你妈去。”

　　“你管得着吗你！早知道你一月工资才五千，我才不选你。”

　　铁林伸出去接蒜的手停在中途，他瞪圆眼问儿子：“你说什么？”

　　

　　威廉撇撇嘴，不敢说，怕他冤大头爹当街打他。

　　铁林拎着鱼，如沐春风的问他：“儿子，你刚才说选的什么？”

　　威廉缩起脖子：“我妈给我张名单，说上头都是冤大头，让我选一个当爹。”

　　“一定是我太玉树临风了，你就选了我。”

　　“没，我妈就会写你的名字，其他人她没写全。”

　　

　　铁威廉同学今天挨了第三顿打，攀比上了每天吃饭的顿数，可喜可贺。

　　

　　天才晓得威廉他妈这辈子到底跟过几任男朋友，虽说文化程度不高，倒是还能掰着指头数清楚有几个男人能够给她儿子当这冤大头的爹。铁林很愁苦，这么多年清白的名声全让从天而降的儿子毁了。他成天上班唉声叹气，下班回家还要面对上房揭瓦的铁威廉，小李满嘴跑火车，说铁哥你这么愁，干嘛不去做个亲子鉴定，不是你儿子的话你也没抚养义务。铁林愁得两撇小胡子都耷拉下来了，挂在唇角边儿上，像两缕龙须。

　　

　　“这也不成，万一真是我儿子呢？你看那大眼圆脸的。”

　　“那万一不是您儿子呢？”

　　

　　铁林噎住了，他的人生规划里确实也没有35岁就得带半拉孩子过日子的一席之地。他思来想去，从天亮想到天黑，从上班想到下班，没想出个头来。放暑假了的威廉在家里给他添乱，自个儿苦恼还没想出个解决办法来，铁林推开房门发现儿子正猫在家里看小黄片儿，手里上上下下也没停止动作。铁林也是个正值血气方刚年龄的大男人，对于儿子这点小猫腻还是能够大方理解的，他悄悄准备带上门出去，余光一扫发现了不太能大方理解的事情——电脑屏幕上的似乎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两个男的？铁林怀疑自己老花眼了，他偷偷摸摸凑前半步，想看清楚画面，铁威廉同学正好听到动静转过身来，他俩面面相觑，画面上的两个男人翻滚在床单上，断断续续发出呻 | 吟声，全闯进了铁林的耳朵里，而跟前眉清目秀的儿子，眼睛和下身都直挺挺望着他。

　　35岁这年给铁林带来的冲击一波接一波，他面对着脸蛋红彤彤的儿子，感觉自个儿的脑仁儿又被揪出来砸在地上，碎了。

　　

　　“儿子，没事儿，现在这个社会这么开放了，什么取向都正常。”

　　

　　父子俩在客厅正襟危坐，威廉脸颊上的红晕已经散下去了，又恢复成了那张白白净净的圆脸。他穿着铁林的衬衫，两个人身材相去甚远，穿着这衣服下摆能拖到大腿上，这会儿盘腿坐在沙发上露着小腿和脚，不尴不尬的瞧铁林。铁林咽了咽口水，突然不晓得怎么继续把话讲下去，威廉吸着鼻子，根本没把这个事情当回事儿。

　　

　　“我也没觉得我不正常。不过铁林，你也不愿意当冤大头，又觉得我挺正常，不然，你别当我爸了？”

　　铁林有点懵：“啊？”

　　“当我男朋友啊，谈恋爱又不需要做亲子鉴定，省事儿。”

　　

　　铁威廉这个小少年，嘴巴是红的，就冲着铁林张张合合蹦出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来。铁林更愁了，原先是愁云压顶，现在是愁云裹身，真是惨不忍睹，更惨的是他瞧着儿子这张嘴和这张脸，居然觉得这个提议似乎很有可行性。

　　眼前35岁、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圆脸男人忽然朝自己脸上甩了两耳光，旋即飞也似地逃了。铁威廉还坐在沙发上，孤零零的门板在跟前一晃一晃的。他爬起来走过去把门关上，认为铁林是个胆小鬼，自己决不能是他的儿子，这也太掉价了。

　　他轻蔑的对此嗤之以鼻，回房睡觉去了。

　　

　　两个男人的好日子也并没有就此终结。威廉自由自在过了一个暑假，铁林每天上班下班，有空了就给威廉做点饭菜，谁也没提意外发生的这茬事儿。但是不提是不提，在心里引起的小波澜还是不可忽视，铁林新近在纠结要不要做亲子鉴定的犹豫中，又多添了一项思考内容，他在很认真的思考铁威廉同学提出的方案的可行性，边思考边恨不得甩自己耳光，先不论是不是父子，这儿子可还是个未成年！

　　

　　“你是要和未成年上床吗？知法犯法。”

　　

　　正在翻看威廉电脑里那些片子存档的铁林冷不防被这声话吓得打了个哆嗦。叼着铁林剥好壳儿的清蒸虾的威廉揣着手站在他身后，这儿子的头发一个暑假没剪，长到遮眼睛，他也不管，干脆从中间分了分，梳了个中分头就完事儿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铁威廉嚼掉虾肉，他低头拉开家居服的拉链，当着铁林的面儿露出里面的白背心，少年人没什么肌肉，骨架子小，肉也干瘪，就是仗着一张脸好看，为非作歹。

　　

　　“别研究影视资料了啊，来实战一下，我不去举报你。”

　　

　　铁林把电脑关上，拉住儿子的手。他比威廉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能看到威廉头顶的发旋儿。

　　

　　“小兔崽子，别得寸进尺啊，你真以为你老子我不敢？”

　　威廉突然踮起脚亲了口铁林：“对，你不敢的话我是你老子。”

　　

　　铁林没脑仁儿了，因为全让儿子给扯出来了，不单摔碎了，还践踏了。

　　他一颗中年芳心在儿子的吻里扑通乱跳，承受不起，甩着两撇小胡子，再次夺门而逃。

　　

　　最近小李发现他铁哥不苦恼了，小李秉承着一颗八卦心作祟，跑来问铁林最近怎么没见威廉啊？不打架了？不闹事儿了？小伙子长得像爸爸，那么好看，多来派出所逛逛，能安慰安慰日常工作辛苦的警花们。

　　铁林吹胡子瞪眼：“安慰什么警花！未成年教育怎么能这么胡来！”

　　“那铁哥你是打定主意要抚养他了？”

　　铁林啧啧有声：“养就养吧，我是个孤家寡人，他又是个孤儿，养着怎么了。”

　　“那亲子鉴定？”

　　“不做，管它亲生还是不亲生的，无所谓！”

　　

　　铁林就这么解决了愁云裹身的惨淡，他想通了想开了，想起家里还有个漂漂亮亮的铁威廉，瞬间觉得天都光亮了，威廉这名字也不难听了，父子当不当的成没事儿，恋爱肯定是可以谈的。

　　他就这么高高兴兴踩着点儿下班，上市场买罗非鱼去了。

　　就是夺门而逃的那个吻还不知道怎么收场，估摸着铁威廉这次得锁上门，还得没收钥匙。铁林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再也不逃了，脑仁儿砸没了也行。

　　

　　毕竟他有个从天而降的儿子，很好看的那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