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宏] 《于无言中》

《杨锐的除夕夜是在徐宏家门口睡的》故事之前关于杨锐的一点事情



   杨锐最后一次在徐宏左手边说话是在医院里,当时他腰上旧伤作怪,整个人被腰骨扯得坐立难安,左腿麻了整条,影响了走路,让徐宏拉扯着搀扶到医院去的。徐宏东奔西跑去挂号、交费,然后在理疗室里等着杨锐。杨锐让腰椎矫正器拉扯着胸口和腰,在嗡嗡的震动里跟徐宏讲话:“回去吧你,做完我自个儿打车回家。”他躺在徐宏的左手边,徐宏在低头看药单:“没事儿,我等着你,小惠交代了你腰不行的这几天上我们那儿去吃饭。你就别折腾你妹了,你不过去她就得天天往你那儿跑着去送饭,又要上班又要管你,太累。”杨锐没再吭声,他在矫正器嗡嗡的震动声里闭上眼睛,徐宏守着他,朝向他的左侧脸像根飘落下来的羽毛,嘶嘶地戳着杨锐。

  特别痒,可是不能说。

  

  理疗要持续做三天,杨锐因伤从部队退下来,身上大大小小都是毛病,腰伤最为严重,隔三差五就来找他叙旧不说,阴雨天更是要抽得他几天直不起身子。这次挑着刚过完年就发作,他瞧着过年忙,没功夫,咬牙扛了两天,实在是不行了,才让徐宏送到了医院去。头两天是徐宏陪着来的,最后一天赶上了情人节,杨锐打发小两口去过节,他自己攥着单子自己跑到了医院去。

  大年初五医院人不多,没排几分钟就轮到了杨锐。他左腿麻,坐到床上去的时候还有点吃力,护士来给他把矫正器固定上,他软绵绵躺下去,全身骨头在拉扯牵引里仿佛在重新慢悠悠的做组合。隔壁床的病人有家人陪着一起跑出跑进,他年近四十,孤家寡人,妹妹妹夫过二人世界,自己孤零零熬着伤来做治疗。想来退伍也有四五年了,他本来自己东奔西跑做点小买卖,徐宏退伍回来以后他俩就合资开了间汽修厂,徐宏又娶了杨惠,成家立业,就他一个固执己见,闷头过他的单身日子。

  杨锐在迷迷糊糊中想起徐宏和杨惠结婚的场景,他去参加婚礼,特意买的新西装,打整了头发,坐主家席,新人敬酒他也得喝,喝一杯不够,两杯三杯、四杯五杯,喝得腰骨隐隐作痛。喝第六杯的时候杨锐悄悄按着后腰那块儿扯痛他神经的地方,视线跳出人群见徐宏和杨惠两口子甜甜蜜蜜地接受祝福。向来都是不大能喝的,偏偏徐宏结婚这天,杨锐喝了大半瓶白酒都没有醉。越饮越清醒,越喝腰骨越压着痛。

  越痛就越清醒——杨锐猛地睁开了眼睛,口袋里手机在第三次震动,有人在不停的给他打电话。兴许是小惠问他晚饭怎么解决。理疗时间结束了,护士来给他下了矫正器,他摸出手机,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号码。理疗室里其他的几个病人陆陆续续离开了,过年期间进出病人很少,外面的护士正倚在桌子上玩儿手机,整个医院里只能听到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动静。杨锐还没有回拨过去,手机又再次疯狂震动起来,第四个电话已经拨了进来。

  下午时候杨惠出门前叮嘱他说买了新鲜的食材给他放在冰箱里了,他回家去自己做,要是腰不行就叫个外卖,不要随便泡面或者速冻饺子就对付了。妹妹在电话那头笑笑地说:“我下了班就和徐宏出去,哥你自己担心啊。”

  这会儿已经下午六点,杨惠或许正在下班去见徐宏的路上。杨锐沉默地接起了电话,本该去过情人节的杨惠惊恐抽泣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砸出来,砸到了杨锐的天灵盖上:“哥!救我!!!”

  

  退伍前最后一次受伤是在缅甸果敢。参与果敢撤侨的行动让杨锐实打实体会了一把热带土地上肆虐的蚊虫灾害。他们从果敢山林间突围的时候让克钦军打了埋伏,杨锐左腰被打中,弹眼儿血流不止,成功突围后陆琛简单给他处理下队伍就马不停蹄往国界线撤。要说也是杨锐倒霉,受了伤不说,过丛林的时候身上被子弹划破的衣服口子里钻进了只大花蚊子,还是徐宏发现有蚊子过来了,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在杨锐胳膊上把蚊子消灭,但是迟了,蚊子给杨锐滋溜叮了嘴大的,刚回到耿马的当天夜里杨锐就开始发高烧。

  任务已经完成了,所有人都得以在耿马休息一夜。杨锐被安置到当地医院,子弹没有打到关键位置,手术做得很快,子弹取出来就基本没有其他大碍了,但是他遭了蚊子的罪,烧到半夜了也没退下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迷糊里觉得身上疼,腰上更疼。在高烧和枪伤的折磨下,杨锐睡得不安稳,时断时续的醒,凌晨四点最后一次醒来时他发现原来徐宏守在床边。病房里很安静,外面时不时传来值班护士的脚步声,徐宏靠在椅子上抱臂睡着了,杨锐想翻身,左侧的枪伤现在有一半压在身子底下,他疼,想挪开,可是这会儿徐宏睡着了,他不敢发出任何动静,生怕把人给吵醒了。

  

  在狂奔向杨惠被关的废弃化工厂路上杨锐给徐宏打了几百个电话,全部都石沉大海要无音讯。出租车从医院出来,驶过三条街,又走立交穿出三环,在五环上了高架桥后就遇上了堵车。大年初五太多的游客车辆围堵在了高架桥上,杨锐放下车窗探身往外看,黑漆漆的夜色下,车辆排起的长龙亮着刺眼的灯,如同密密麻麻几条光带铺满了路面。这夜里突如其来下起了大雪,狂吹而起的寒风卷过杨锐的眼睛,他有些痛。眼睛痛,腰也痛,怎么都打不通的徐宏的电话让他心生恐惧。

  曾经所有的过往对如今的生活都是无言又激烈的。

  杨锐打开了车门,他把钱付给司机,迎着风雪、不顾伤痛,拼命往目的地的方向跑去。他不知道这时的徐宏,刚刚冲下了高架,踏上通往工厂的泥泞小路。

  妹妹小自己七岁,和徐宏是同年的。杨锐进蛟龙突击队的时候,杨惠才刚刚上高中,徐宏也还没有出现。杨锐很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对这件事产生迷茫的,他先于杨惠认识徐宏,两个人是从漫天炮火里一起走出来的,要说同生共死到也算得上,要说相爱,却永远是杨锐一个人的念想,在他的念想还没有被掐住喉咙从心里拎出来的时候,杨惠给徐宏告白了,顺理成章的,徐宏成了准妹夫。

  他俩的婚礼是杨锐亲手准备的,从妹妹的嫁妆到徐宏的西服,酒席上每一道菜都是杨锐去选的。每个人都该有与社会接轨的生活,杨惠嫁给了自己的战友,不单是兄妹间的爱,哪怕战友间的情,与杨锐来说都是雀跃的,高兴的,唯独就是宴席上的酒喝得泛酸又无奈。

  他现在正在胡乱从天幕中拍打下来的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去救妹妹。对方给的地点距离自己还有好几公里的路程。果敢留下的腰伤恶狠狠扯着他的神经,在疼痛和寒冷中,杨锐抬头见到天幕上点点星光,雪片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仿佛回到了耿马的那个夜里,没有任何喜悦,只剩下数不尽的难过与惊慌。他抹掉雪片,继续向着工厂跋涉而去。

  化工厂废弃了好些年,周边都是已经被开发商盘下的大片荒地,独独留下了这里还没有被推倒进行处理。杨锐好不容易踏上工厂外围时,警方已经在这里拉起了警戒线。雪始终都没有停,杨锐以为自己赶上了,他联系不上徐宏,不知道徐宏这会儿在哪儿,被绑架的杨惠唯一的指望只有自己,他忍着腰疼朝警戒线跑,心急如焚。

  他此生经手的唯一一场婚礼,没一件物品都盛满了他对妹妹的祝福。他以为徐宏和自己都回归普通人的生活了,人生里不会有任何灾难与挫折,将来杨惠会和徐宏有个孩子,一家三口或者一家四口,和乐融融度过后半辈子,他不需要参与,也无需参与,奈何大雪纷飞的情人节夜里,在他还在心急火燎在狂奔的途中时,不远处的厂房在他眼前炸了,火光冲天而起,杨锐呆愣在原地,热气冲头而来,他在这瞬间的巨响里,整个人都失去了反应。

  婚礼那天夜里,徐宏给杨锐敬了杯酒,他跟着杨惠一起叫他哥。杨惠穿婚纱的样子多好看,胜过于人生的每一幕场景。杨锐笑着祝他们白头偕老,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都是幸福的,无论是妹妹还是徐宏,亦或是他杨锐,都是幸福的。

  情人节大雪纷飞的夜里,消防人员挖开炸毁的厂房乱砖,杨锐踏进碎石瓦片里去希冀寻找到关于杨惠的一点生命迹象,可是他努力了整夜,最后扒开坍塌的屋檐墙壁底下,只找到了杨惠的一只左脚,还穿着红色的高跟鞋。杨锐看多了断肢残腿,几乎每次出任务的战斗中都要面临这样血肉横飞的场景,可是他第一次面对亲人的。整片废墟里找不到一块儿干净的地方,他灰头土脸坐在土堆上,对着眼前的尸块哭都哭不出来,眼睛里是干的,眼泪聚集不上来,悲怆游走在他心口,喘气都是艰难的。

  白与黑交错构成的废墟上,杨锐低着头干嚎起来,他嚎到最后被呛了一下,陡然又撕心裂肺的开始咳,咳得脸上通红,咳得五脏六腑翻腾着,最后歪过头往废墟里呕出了口酸水。附近的消防人员还在搜寻,在杨锐还在干呕的时候,他们扒开距离杨惠尸体不远处的废墟,底下露出了徐宏的脸。

  “这边有发现!快!还活着!”杨锐抹了嘴巴冲过去,徐宏就躺在废墟底下,胸口起起伏伏还有呼吸。他让一名一起被埋的警员抓着胳膊,脸上破了些口子,杨锐扯着衣袖去给他擦了擦脸,又拍他:“徐宏!徐宏!”躺着的人几不可闻的哼了声,微微一偏头,左耳汩汩的往外渗出了血。

  在耿马医院寂静的深夜里,杨锐鬼使神差地盯着徐宏,见徐宏薄薄的眼皮时而随着呼吸带起一丝颤动,又见徐宏挺直的鼻梁,顺着鼻梁往下,是深色的嘴唇,不晓得他梦到什么了,现在嘴唇是紧抿着的。这样安静的一处地方,杨锐在枪伤带来的剧烈疼痛里,清醒的认知到他在当下、此时此刻、这分这秒,就只是瞬间的火光迸溅里,他想吻一下徐宏,蜻蜓点水也行,唇舌交缠也好,他就是很想亲这一下,仿佛这么一来,所有疼痛都能不见了,他想要的未来也可以有了,再没有任何令他忧愁的阻碍。

  走廊上的灯忽然闪了闪,杨锐在灯光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发现徐宏动了下,他连忙闭上眼,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徐宏醒了。眼皮下抖动的漆黑里椅子脚在地上被拖开,徐宏挨近他为他盖上被子。片刻的寂静后,杨锐听到徐宏在喝水,那些水送进徐宏口中,滑落进徐宏的身体,冲走了杨锐瞬间的冲动。

  他不能吻下去,第一个原因是他腰伤了,动不了,第二个原因是——徐宏的未来,是属于妹妹杨惠的。


  徐宏被挖出来以后,左耳的流血迹象一直没有停。他被安置在临时担架上等待救护车,杨锐和消防员又在废墟里挖掘了一阵,可是除了那只脚,杨惠已经完全碎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巨大的悲怆中杨锐意识到这是过往凭空给他扔下的炸弹,在他毫无防备的刹那炸得他体无完肤。绝望里杨锐回到徐宏的身边,他躺到地上,徐宏在他耳边低声呻吟着,左耳的血流到了担架上,流向泥土里。  

  聚集着四处冒雪来看热闹的人的荒野上,白色和黑色交错着堆砌在此处,红色的火光在杨锐的伤痛中渐渐暗淡下去。

  他长久的躺在地上,未来还没有到来,过去已经流走。雪飘落在他的身上脸上,还有徐宏的伤口和血水上。杨锐微微侧身,他抹掉了徐宏眼皮上的一点黑泥,指头下面的眼珠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杨锐在无言中想要亲吻一下徐宏,是悲怆的,是痛苦的,是绝望的,是难过的。

  可是在这无言中,他又躺了回去。

  他不能吻下去,第一个原因是他腰伤了,动不了,第二个原因是——徐宏的未来,是属于妹妹杨惠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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