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关|双关] 《未冷却的你》

      《未冷却的你》

  ※三体AU,但掺杂了众多私设,关于镜像宇宙实属信口胡诌。

  ※黑洞不可能有光传播,所以文中关于光源讯息传递方法的出现都是因为我知识匮乏只能胡编的缘故。没有完全按照三体时间线走,为了便于书写计算,也没有根据三体纪元方法来计算年代。其他说不通的理论都是我胡诌的,别信。




  公元二二八零年,太阳系进入广播纪元第八个年头,土卫二第一代卫星城剩余的居民纷纷踏上驶往外星系的道路,城市再无生命繁衍,渐渐陷入荒芜。关宏宇在冬眠前最后一次与周巡踏上残破的一代卫星城地面,他们在一处荒地前停下来,这里曾经是整片的玫瑰花田。在太阳系末日被公布之后,人类鲜少还在种植观赏性作物,大量的花卉被遗弃,第一代卫星城上的花田是古早产物,有执着的人没有放弃观赏性生命,但力不从心,这里在荒芜前也已经是最后一片花田了。

  “批复下来了,三天后我就出发。”周巡弯腰拾起一枝风干的玫瑰花,是半开的,花瓣与枝叶脆弱不堪,刚被他轻轻触碰一下就碎成粉末。三十七岁的关宏宇站在他身边,他们经历了几代纪元更迭,在不断的冬眠与苏醒间往返,实际年龄早就与生理年龄相去甚远。“我准备提前进入第四次冬眠。都是要迎接末日狂欢,年轻总比年老狂欢起来更带劲点儿。”“不知道老关这会儿几岁了?”关宏宇扭扭脖子,关节咔咔作响,“上百岁了吧,反正比我老。”

  卫星城中央有人工太阳运行系统,在此处被遗弃后,太阳运行系统出现紊乱,昼夜交替时间逐渐与土星昼夜趋近。他俩在花田旁说了会儿话以后,人工太阳系统骤停,二人毫无征兆的迎接了土星的日落。周巡看着卫星城防护罩外缓缓下沉的太阳,弯腰从地上拔出了一棵看上去似乎还未真正死亡的玫瑰花苗,他拍拍土递向关宏宇。

  “试着留一枝吧,别等找到老关的时候,连迎接他的花都没有。”关宏宇接过花苗,他若有所思。周巡面朝落日,他点上烟,吞云吐雾中不再说话。

  这是他们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距离二向箔到达太阳系还有四万七千四百五十二天三小时十五分四十二秒。周巡三十二岁,关宏宇三十七岁,而失踪三十三年的关宏峰在周巡保留的照片里永远都还是二十七岁的样子。

  

  2280年5月17日,出发10小时零9分。

  我出发的时候关宏宇提前进入冬眠,所以没有来送我。我没有带太多东西,带了张老关的照片儿,这还是他出发前心不甘情不愿让我拍下来的,还年轻呢,本来比我大好几岁,这会儿以照片来说,倒是我比他老了。老关是在出发后第9年失去的联系,根据他最后一次传回的资料和飞行速度计算,他已经远离太阳系八个光年的距离。虽然是我执着要去寻找他,但这茫茫的宇宙啊,我们这么渺小,谁知道我能不能找到这抹细小的光。

  就这样吧,反正距离老关失联的区域还很远,我先冬眠了,5年后再联系。

  

  每天傍晚六点左右关宏宇都要去一代卫星城充当一小时的花农。他住在木星掩体后的迄今为止建造规模最大的卫星城上,去一趟土星得花不少时间,他也不想这么折腾,可是花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如果出现在如今面对末日惶惶不可终日的人类面前,只有被无情摧毁的命运,所以只有留在废弃的一代卫星城上才是安全的。

  周巡离开后,关宏宇冬眠了五十五年。照原先的计划来说,他本来是打算一口气冬眠一百七十年,醒来后用十年去欣赏太阳系迎接末日的倒计时,可是在冬眠五十五年的时候他被强制唤醒,掩体纪元开始后接任卫星城安全管理部部长的汪苗告知关宏宇,二向箔飞行速度发生了变化,距离到达太阳系只剩两万五千五百五十天十四小时零二十三秒,并且不排除再次加速的可能性。关宏宇觉得这事儿以根本性质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并且叫醒他也无补于事,毕竟他是没有能力去停止二向箔的。关宏宇问汪苗剩下的七十年得怎么过?本来打算年纪轻轻就迎接末日的,现在不得衰老着下去?小汪年轻啊,不算上先前休眠的年份也还没到上百岁,他顶着张二十来岁的脸笑眯眯地说:“没没没,您哪儿有我师父周巡老,这胖是胖点儿,可也一表人才,您想想我师父那老脸。”“不怪周巡总想打死你。这嘴可太甜了。”

  玫瑰仍旧没有起死回生,光秃秃的枝桠矗立在名为营养实则贫瘠的土壤上,仿佛是在嘲笑关宏宇这位不合格的花农。为了这棵独一无二的花苗,关宏宇花了许久时间维修一代卫星城的人工太阳系统,这会儿正逢日落时分,夕阳沉入起伏的山脉,荒芜的天地间仅有关宏宇孤独的在看着他的花。他蹲下身,手杵下巴,想起自己能够计算太空中星系的位置变化、旋转速度、生死时间,还能够修出个人造太阳,可是确实是不会养花。他给玫瑰花浇上了今日的水,绝望的想这太困难了。

  

  2285年12月4日,出发第2028天。

  我是上个月1号苏醒的,可能是设定时计算出了点小差错,导致我晚苏醒了168天。但是不重要,按这艘尖峰号的速度计算,我距离老关失联的区域应该还有两个光年左右的路程。今早喝了牛奶,吃了片儿培根三明治,还让我找到包辣味儿薯片。这趟旅行实在太寂寞了,感谢薯片,不然我可能想自杀,还得用暴力自杀方法,死也要死得惊天动地。

  老关从一代卫星城出发的前一天讲自己头发长了遮眼睛,要我给他剪剪。我问他说平时不都关宏宇剪的,今天怎么还看上我的手艺了?他跟以前一样,光点头,沉默地垂着眼睛坐在椅子上等待我下剪子。我怎么这辈子都没看透老关。我看了他十几年,居然都没有看出他那是害怕自己回不来了,所以在用另一种方式向我告别?

  关宏宇,玫瑰花养活了吗?开花了要保管好。等我找到老关,我要摘一朵给他。

  

  周巡平时就话多,在飞船上无事可做就只能是长篇大论的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关宏宇看得眼睛疼、头疼,可是又生怕周巡是有关宏峰的消息了,所以一个字也不敢落下。

  “我就不懂我哥到底是看上周巡哪儿了?说动手,他打不过我,说讲话,他也没我嘴甜,每次发点什么东西来也不简明扼要点,说这么一大堆,没一句有用的。”小汪不敢吱声儿,总不能说关宏峰眼光差,没办法,嫌弃周巡没事儿,嫌弃关宏峰可能会被关宏宇打得半身不遂,保命为上,还是闭嘴的好。

  木星的卫星城虽然是太阳系内掩体遮蔽下最大的容身之所,但是因为二向箔的逼近,近年来孤注一掷往其他星系逃亡的人类不胜枚举,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最大的人类聚集地也已经逐渐趋于冷清。关宏宇住在距离掩体卫星城安全管理部大楼最近的地面公寓里,原先为躲避战时危机和缓解人口压力而大面积建造的地下公寓层都已经闲置,剩下的居民逐步往地面上转移出来,外面可以更加直接的晒到太阳,感受到宇宙。在关宏宇看来,也是更近一步感受到末日的来临。

  关宏峰是在公元二二三八年从土卫二的一代卫星城上出发的。那时还是威慑纪元,蓝色空间号正在逃离地球的路上。关宏峰作为第一代卫星城安全管理部部长被委派登上探索号小型飞船,独自一人踏上寻找外星系类地行星的路途。二二五六年,接任卫星城安全管理部部长的周巡收到来自二二四七年的关宏峰从探索号上发出的最后一封信息报告后,就永远的失去了关宏峰的消息。

  末日要来了。死守太阳系的人类与逃亡外星系的人类其实都心知肚明,二向箔的降维速度远不是一艘小小的飞船能够脱离的,死守与逃亡的区别无非就是死于故土还是客死异乡。为了人类生存而只身探险的关宏峰此时此刻又在哪里?关宏宇在又一个日落时分踏上一代卫星城的地面。他在去往玫瑰花田的路上总要路过他们两兄弟曾经居住的地下公寓区,他站在破损的屋外第无数次想起九十七年前他二人告别的场景。

  关宏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关宏宇总是要比他哥有人情味一些的,他取下自己的围巾为兄长系上:“哥,你找到安全的地方后,我马上就来。”“嗯。”

  已经九十七年过去。当年的告别,孤独的陨落成了永恒。而关宏宇还有未说完的话,再也没有地方开口了。

  

  2300年8月9日,出发第7388天。

  我到达预估的老关失联的区域已经12年。2256年接到的探索号最后一封报告中老关提到这片区域附近有类地行星和一个特殊的黑洞。我在12年前到达这里时就已经发现了那颗行星,并且成功登陆。行星上有液体存在,我带回飞船后做过成份分析,确实是液态水,地面也有与地球成份浓度近似值高达99%的空气存在,但是引力非常小,时间运转缓慢。自我从尖峰号出发到登陆再到返回,计时表时间是52小时,但尖峰号上的时间已经过去9年。我不能确定老关有没有停留在那颗星球上,虽然我认为他不可能轻易断联,但我始终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所以这三年来尖峰号一直不间断在往行星上传递信号,只要收到回音,系统就会将我从冬眠中强制唤醒。今天是我设定冬眠时间结束的第二天,我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对了,老关提到的特殊黑洞我依然没有发现。我会在这里再停留一段时间,至于将来是要继续往更远的地方去还是做其他选择,我不知道。

  

  周巡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作为天才生,十八岁时被破格提拔进入国家行星防御情报局,在情报局工作第二年的一个属于地球的冬夜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关宏峰。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他经历了几次冬眠,关宏峰失踪几十年,他都没有忘记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二十岁出头样貌的关宏峰围着紫色的围巾,现在深夜的路上被一位老婆婆抓住了衣袖,老婆婆非要说是关宏峰撞倒了他的箩筐,关宏峰慢条斯理的解释说自己从路西口过来,走的右道,距离老婆婆两米多,不可能撞到。周巡惊讶于自己执着的记忆力,却又在漫长的时间里对这记忆甘之如饴。

  关宏峰出发的前一天,他给关宏峰剪了头发,并且得寸进尺的吻到了对方。土卫二的一代卫星城很小,聚居的人类熙熙攘攘。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地下建筑物里来往穿梭的行人,他俩就在玻璃窗后面接吻。刚刚剪完头发的关宏峰不知所措地伸手揪着他的衣角,他贪心不足,死死按着关宏峰的后脑勺把人往自己这边压,唇舌纠缠间恨不得把人吃下去,好让关宏峰不要走。

  在末日临近的年代,没有人在意他俩。周巡期盼地老天荒,可是离别仍然准时到来。在这趟孤独的旅途上,他明白自己从未希望过看懂关宏峰,他只愿末日不要来,哪怕孤独永恒,只要彼此能够活下去就可以,无论是在时间流逝缓慢的类地行星上,还是在不知名的虫洞里,活着就可以了。

  

  关宏宇看着眼前抽出绿叶的玫瑰发愣,他惊讶于自己居然真的成功当上了花农,又怜惜于自己竟然是听周巡的要求而种出了太阳系最后一株玫瑰花来。他叼着烟给玫瑰花浇水,这几天跟汪苗跑防御情报局去拿二向箔飞行速度变化资料,几番算下来发现二向箔的飞行速度确实在加快,短短几天,到达时间就比原先的七十年又缩短了半年还多。说接受是假的,谁都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末日来临。他夜里算完资料就去打拳,几天打下来还不小心抽伤了手臂,现在胳膊抬起来都龇牙咧嘴的疼。他拎着洒水壶,看到夕阳余辉穿过卫星城防护罩洒在玫瑰田里,这片残败的玫瑰田上仅有一枝花苗还有生命,这片广袤无垠的宇宙间在人类的眼中居然也只有自己。

  关宏峰在他流浪寻找的一路上有遇到过新生命吗?

  面对茫茫无尽的宇宙,散碎的星光,哥,我们孤独极了。

  烟燃尽的时候关宏宇准备回家,他右胳膊不得劲儿,弯身把水壶放下又取嘴上的烟头,在这一起一落中他的眼角余光瞥到花田中央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匆忙起身,夕阳覆盖下,他见到光秃秃的花田里居然凭空出现了异象。

  

  2305年10月13日,出发第9279天。

  关宏峰,你在旅途上感受到的太空是怎么样的?反正我感受不太好,这里太大,我掠过许多恒星闪烁的光芒时,发觉自己在这宇宙间都比不过一粒尘埃的大小。太孤独了,在你离开后的四十几年间孤独就开始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蔓延过心脏,日复一日向着血液骨头间奔流,而更可怕的是在我出发后的这二十多年里,孤独成倍放大,现在已经要把我压垮了。

  今早从冬眠中醒来,仍旧是没有收到任何回音,我已经在这片区域停留了17年之久,我想你不在这儿。我得走了,我喝完这杯牛奶,吃掉最后一袋薯片就走。这次的薯片是海苔味的,吃完就没了。你请我吃的第一碗面,我往里面撒满了辣椒,你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在跟前,那碗面就得把我的眼泪吃出来。这袋薯片明明是海苔味的,也能把我的眼泪给吃出来,还好你不在跟前,不然,我连哭都得忍着。我忍够了。

  

  越是往后,周巡发回的信息在表述上越是凌乱。关宏宇看完后目光飘向汪苗,汪苗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是尴尬的低头。

  “一代卫星城的玫瑰花田中央发现了不规则放射讯号,我前几天过去做了测试,那里确实出现了一个小型黑洞。”“废弃卫星城上出现黑洞也不奇怪,那里本来也就荒废了。小关老师,听说你在一代卫星城那儿培育了一株玫瑰花苗?为了防止黑洞扩大吞噬,我找个人陪你过去把花苗给带回来,然后我去处理封锁的事情?”关宏宇向他摆手,表示不需要。“探测结果显示那个黑洞状态还是很稳定的,起码短时间内不会出现扩大变化,不过这个黑洞很特殊。”“特殊?”

  那天夕阳西下,关宏宇发现了玫瑰花田中央的小型黑洞。在如今这个不稳定的太空时代背景下,任何卫星城在被荒废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变异产生黑洞确实不是稀奇的事情。天王星背面那个太阳系最边缘的小型卫星城因为居住条件不适宜,在投入使用后短短几年就迅速被荒废,弃置的卫星城内部系统紊乱导致出现了黑洞,近年来黑洞逐渐扩大,那块区域已经成为了死亡禁地。关宏宇开始时也认为一代卫星城中央的黑洞是正常现象,但这几天他来来回回,发觉了不对劲——这个小型黑洞里奇迹般的出现光源传递,这是不合理的,黑洞中物质逃逸速度远超光速,光根本无法通过黑洞,因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最后不得不承认,那里面确实是有稳定的光源信息在传递出来。

  整个宇宙漫无边际,人类在起初的年代里安于生活,种种不同文化背景下所设想的世界末日都是源于想象,从没有人真正的窥探到世界末日的秘密,直到他们这一代人的出现。二向箔正在疾速往太阳系飞来,三维世界面临降维危机,这是在他们得知不可逆的毁灭性打击的真实面目前都不曾想象得出的。关宏宇在确认黑洞光源传播的最开始也不相信,但他又想到了正在飞来的二向箔,便释怀了。

  这宇宙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有的不可能都是因为人类的狭隘。

  所有的不可能,在末日面前,都是可能的。

  

  2306年1月6日,出发第9364天。

  关宏宇,玫瑰花开了吗?

  

  玫瑰花还没有开,倒是有个黑洞开了,并且让只身留在太阳系迎接末日的关宏宇很头疼。近日来他开始把每天大部分的时间放在了观测一代卫星城的这个黑洞上,他把玫瑰花苗转移到培养皿里,放在了花田外沿的一间小小的培养室里,而他自己就在玻璃窗后不停的观察黑洞里的那点肉眼可见的光源。那道光不是一直亮着的,它一明一灭,每次亮起暗下的间隔时间都不尽相同。关宏宇坐在那儿,单手杵腮,长久的注视着那点细小的光源。

  一代卫星城已经彻底荒废了,目及之处全是白茫茫一片空荡荡的低矮建筑物,生命只余他与一株花苗,其他都是静谧无声的。这样忙无目的、缺少生命呼吸的地方,正走在灭亡的路上。他从傍晚看到天黑,入夜后关宏宇随手拆开一罐啤酒,现在的啤酒已经不是麦芽酿造的了,都是靠化学勾兑合成的,虽说于口感和人体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但在他们这些从末日年代之前走来的人看来,还是缺乏一丝味道。入夜后黑洞中的那点光源信号更加明显,像是滴答滴答淌落的水滴,在等待关宏宇去接住它,可是要怎么接?这束来自黑洞里的不可思议的光到底代表什么?关宏宇百思不得其解。

  “小关老师!”一代卫星城缺乏电力系统,先前维修人工太阳时关宏宇偷了懒,想都没人居住,一株花苗也不需要电力照明,就没管这块儿。这导致汪苗来找他都还得自行配备照明设备,他手里的手电光刺入光宏宇眼睛时,光宏宇正好看见光源信号再次暗淡了下去。

  在这束手电光里,有什么东西从光宏宇脑袋间一闪而过。他捏着啤酒罐子猛然起身,把过来的汪苗吓了一跳。“小关老师这是怎么了?”关宏宇抢过他手电,对着光源那边照过去。他按下去,再打开,黑洞间的光源亮起来,又暗下去。他再次按掉手电筒,黑洞光源又悄然无声亮起来。

  这几十年间无尽的执着在这一明一暗间陡然被重新拔了出来,关宏宇压抑不住心里的这点念想,他把手电筒不断的对准黑洞,他在拧开按下的空隙里,心头被拨动的那根弦音达到了最大峰值,他被抛向空中,落下的时候无意间感受到了着地的心安,眼泪再也忍不住,纷纷奔逃出眼眶。

  在培养皿里默无声息的玫瑰花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激动,在短暂的被无视的时间里,慢慢地、慢慢地生出了它的第一个花苞。

  红色的、颤抖的,带着新的希望。

  

  十几岁的时候,太阳系还是个温暖的、没有危机存在的家园。关宏峰和关宏宇这对双胞胎兄弟与其他的兄弟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哥哥沉稳、听话,奋发向上,弟弟淘气、顽皮,把关图安气得打断了三根竹条。初中毕业那年关宏宇和人打架,半夜被拎到派出所去做笔录,完了不敢回家,怕关图安打断第四根竹条,他想去找个招待所开间房,年纪太小没有身份证,最后打算去网吧溜达一夜,就遇上了找过来的关宏峰。

  “爸爸的休假结束,要回空间站去了。”“噢。”“你得回家。”关宏宇把头一扭,不愿意屈服。关宏峰握着手电筒,冬夜天黑路滑,他在来找关宏宇的路上摔进了沟里,一条裤腿沾了水,此时冻得硬梆梆贴着腿,冷得打抖。“你不回家要去哪儿?”“我去太空。”关宏峰抿着嘴,想了半天,回说:“好,那我去太空找你。你到哪儿,我就去哪儿找你,找到你回家为止。”“别逗了,太空那么大你上哪儿找我去?!再说了,上到太空去,我们就只有这么小一点儿。”关宏宇伸手比划,他拇指扣在小指上,比着指尖小小一点肉,“你怎么能看得到我?“关宏峰把手电关上又打开,光束在彼此之间明明灭灭,亮起又消失。”我们有密码,这是给你的暗号。“

  在那株独一无二的玫瑰花第一次长出花苞来的时候,关宏宇终于发现了黑洞中光源信息传递的规律性。这些明明灭灭的讯息来自于他与哥哥的旧时秘密,他在秘密被发现的当下痛哭流涕。

  多年前他们彼此告别的时候,他曾希望自己对哥哥说出口的话不过是一句你别抛下我,你说了我到哪里你都要找到我的,你答应过的。多年以后,关宏峰真的没有抛下他。

  关宏峰在茫茫宇宙的不知名的地方呼唤他。

  哥哥从来都没有抛下他。

  

  2320年7月30日,出发第14683天。

  我离开那片区域已经13年了,因为已经彻底失去关宏峰的存在区域信息,所以离开之后的行驶方向一直都是随机选择的。在此之中我冬眠了两次,时间都不算长,这样断断续续的冬眠苏醒反复进行,我都不太记得我自己到底是几岁了,照着镜子打量下,到还不太老,看样子还是35、6的样子吧,估计以后还得去做个生理年龄检测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几岁了。

  前几天驶过了一片特殊区域,我记录了一些区域信息,查阅资料以后判断大概是五维时代留下的墓地。那是个巨大的黑色十字架群,飞船掠过边缘的时候出现了维度变化,我甚至看到了飞船表层的内部结构,像是自己生了透视眼。还好我现在胆小,得留着命去找老关,不然我肯定得伸手去试试置身高维度空间下是个什么感受,我能看到自己的心脏吗?甚至是看到毛细血管?

  不过我还能找到老关吗?我已经出发了40年了,我已经到达绝望的边缘了。二向箔还有多长时间到太阳系?太阳系毁灭的时候,大概我都还没找到他。

  

  二向箔飞行速度达到了出发至今的最大峰值。二三五二年夏日,关宏峰得到二向箔飞行速度计算结果,得出最后一个倒计时结果——距离二向箔到达太阳系还有一万七千五百天零十一小时五十五分六秒。汪苗代替他每天去一代卫星城上当花农,不知到底是培养方法不对,还是花苗已经变种,自那株花苗生出第一个花苞后就再也没有生长动静了,花苞在枝头上挂了十来年,不见开花,也无法分苗,小汪孤零零来给花浇水,也不知道它是死的还是活的。黑洞中的光源信号一直没有停止,关宏宇破译出了前期的部分讯号,但传达信息是支离破碎的,根本无法组成有效信息。他在一代卫星城上做了三年记录,在二三四零年的时候确定黑洞不会扩大,而信息持续不断传递,还需要进一步等待后便进入冬眠,在两年前再次醒来,此时光源信号终于开始了第一次循环。

  “小关老师,这是什么意思?”“能有什么意思,我哥把有用讯息传递完了,开始重复了呗。”关宏宇咬着笔对着满白板的乱七八糟的破译结果发晕,他觉得自己脑袋已经高负荷运行即将停转了,依然是没搞懂关宏峰到底在给他传达些什么东西。“我的亲哥诶,这不是存心找我难看嘛,我这都算了多少年了,这每个字我都认识,可是组合不起来有个屁用啊。“汪苗递水给他,“小关老师你别急,这还有四十来年世界末日,还有时间。”关宏宇意味深长的看他:“小汪,你小小年纪心还挺大,也不怕我哥给的就根本不是拯救末日的讯息?或者也不怕我根本就破译不出来?”“小关老师,这不是我说,你都破译不出来的话,那整个太阳系就真的只能认命了。你看,我师父不认命,他失踪多少年了?从你上次苏醒前一年,就二三三四年,我收到他最后一次信息后,多少年了,我怀疑我这辈子啊,见得到太阳系末日,都见不到我师父了。”

  汪苗手里拿着的是周巡自二二八零年出发后传递回的所有信息资料。最上面的那页是二三三七年收到的最后一封,上面的时间显示记录于二三二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周巡出发的第一万六千七百四十三天。

  

  关宏峰,我最难过的是当我踏上永恒安全的目的地时,却也迎来了我们的结局——此生我都再未得到来自于你的只言片语。你同我讲的最后一句话不是再见,不是永别,是你跟我说刘海剪得不太合适,搭眉毛有点痒。

  你见到那颗孤独的恒星了吗?在我们短暂又微茫的生命中,它终于等来了第五十亿年的结局。

  你感受到一代卫星城上盛开的那朵玫瑰花了吗?你的亲人把它摘下带来了,在它尚未枯萎以前。

  可是对不起,以上所说种种都是我臆想的结局。

  我在星系间孤独流浪了几十年,在一次又一次的冬眠苏醒中循环往复,都仍旧没能找到你。

  玫瑰都枯萎了,再没有开花,恒星也早就死了。

  太阳系都没了,可是对不起,我还是没能找到你。

  我看到你最后一次信息传递所说的那个黑洞了,我看到了里面有光,我大约是已经疯了。

  我找不到你,对不起。

  

  在这封语无伦次的日志以后,周巡再没有发回过任何讯息。汪苗问关宏宇师父是不是出事了?关宏宇起先想这个想法有很大的可能性,就像关宏峰一样,漂流在无边无际的宇宙间,就算是没有发生意外,终究都是要坠入死亡。可是在他发现了一代卫星城上黑洞里的光源讯号后,就想到周巡大约也还活着,不过是和关宏峰似的,去到了未可知的地方。

  “别呀,你不是说我肯定能破译出来嘛。你看,你师父最后一封日志上写着黑洞里有光,可不就和我们现在这会儿的状态一样?说不定你死之前还能见到你师父一面。”汪苗点点头,他把日志记录整理好放回文件夹,好奇地站在白板前看光源讯号信息记录,上面按时间顺序分组进行排列记录,内容的每个字都是孤立的,看不懂到底要表达什么。在关宏宇破译期间,他曾带着这些资料辗转多个卫星城去找当前的不同语言学家做分析,都没有得出个结论来,所以关宏宇才觉得绝望,难以面对。汪苗伸出手指去点这字眼,点着点着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劲:“小关老师,你小时候玩儿过一个游戏吗?”“什么?”“把句子倒过来读,不止是颠倒语句顺序,是把每个字,都倒过去读。”

  关宏宇猛然抬起头,这些排列了好几年得不到解答的信息在汪苗的一句话后重新闯入了他的眼帘,关宏宇跳起来,抱着汪苗往人脑袋上亲了几大口:“小汪同志!你拯救了整个太阳系!!!你是功臣!!!”

  在二向箔无限趋近太阳系的时候,二三五二年夏末,关宏宇在木星掩体卫星城上破解出了关宏峰从不知名地方通过黑洞传递来的大量讯息。这个时候的人类聚居地早就没有蝉鸣了,多年前曾遍布地球的那些动物昆虫全都在末日来临前消失殆尽,卫星城那些绿色的树木全都是全息投影做出的假象,生命体在颠沛流离的过往中学会了沉默应对末日的降临。关宏宇在二二三八年与孪生兄长分别,一百一十四年后,他又再次无限的接近了关宏峰。

  宛如尚在母体中时,他们面对面紧紧拥抱着,共用一根脐带,共享同一个灵魂,生命踏上不同旅途后,终于还是要殊途同归。

  

  最后一封破译讯息——

  年月日无法精确计算,以飞船上的电子表前进推算,这会儿应该是二三三六年左右,我测算了黄赤交角度数,应该是到春分了,万物重生的日子。宏宇,信息已经传递完毕,我们将进入最后一轮冬眠,并且不再设置苏醒时间,希望未来唤醒我们的是你。未来再见。

  

  阅读顺序倒置的信息导致关宏宇的破译结果全部被颠倒,他最先破译出来的就是这段来自关宏峰的结束语。此时距离关宏峰的结束语日期过去十六年时间,他还在太阳系上,所以关宏峰尚在沉睡中得带他去唤醒。汪苗焦急地等待着破译结果,实验室里关宏宇已经连续熬了三天三夜,卫星城的人工太阳系统昼夜变化不会带来日落日出的景象,到第四天关宏宇从实验室里带着结果出来的时候,他对汪苗说:“我们去看看日出吧。”

  他们来到卫星城最边缘,这里有一处太空观景台,全开放的,出去需要通过申请并且穿上太空服。汪苗和关宏宇是特殊身份人员,他们免去了申请的繁杂手续,径直到观景台太空舱内更换上了太空服,接着便跳出卫星城防护罩,进入了观景台。

  此时的一切都还是璀璨夺目的。卫星城正面是太阳系最大行星木星,他们在卫星城边缘眺望木星仍旧是惊心动魄,太阳正从木星侧面缓缓的露出脸来,木星在光芒万丈下透着和缓的,带着融融暖意的微光。这一切是美妙而平静的,太阳系掩藏在银河系数以亿万计的星系间,静默的坐着生命最后时限里的周而复始的运转。

  生命即将步入尽头,他们终于等来了生命重启的希望。

  “小汪,准备冬眠吧。睡上四十五年,醒来后,我们就可以重生了。”

  

  倒数第二封破译讯息——

  宏宇,我在二二三八年出发后,经过四年多时间来到了一颗类地行星附近,我知道这里不是人类要找的地方,距离太阳系不过近三个光年的距离,是躲不开二向箔的威胁的,但我还是决定登陆去看看。这颗行星很美,地表覆盖着大量的液态水,陆地面积大约仅有百分之一,地面上有不知名的植被,紫色的,还有发光性。我在上面停留了两个多小时就匆匆返回飞船,在这段时间里我想未来我应该带你去看看,人类不该错过这样美好的事物。这颗行星引力巨大,时间速度是正常时间计算的两倍有余,我往返花了二十三个小时,但返回到飞船上时发现地球时间不过才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二二四六年时,我到达了第二颗类地行星附近,这次我没有登陆,因为我知道这不是目的地,不应该在这个上面浪费时间。我是在绕过这颗行星准备继续往宇宙深处去的时候发现的黑洞,这个黑洞很特殊,因为居然可以传递光源。我在此处停留一年有余,对黑洞光源传递观察许久。二二四七年,我把最后一篇日志正常传送回去后,经过了几天的挣扎选择,最终还是决定穿越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当时的我可能只是在想,这样不可思议的东西在世界末日前突然来到我的面前,一定有它存在寓意,我要搞懂它,为此可以付出生命。还好,我的选择对了。

  宏宇,我找到逃离末日的办法了,我答应过不过你去到哪儿,我都要找到你,直到你点头回家。我现在就去找你,你等着我。

  

  木星掩体卫星城的人类无法应对死亡的恐惧,在二三七七年再一次迎来大规模迁徙运动。先前飞往外太空的人类无一返回,也没能带来生存的希望。汪苗在二三五三年春初冬眠前曾通过国际联合行星防御情报局传递出一则信息,说已经找到逃离方法,但需要等待通道稳定,二三九七年可以正式启动逃离计划。但这则信息所需时间太过漫长,绝大部分人类认为这不过是政府为了维稳而抛出的谎言,所以没能阻止二三七三年人类的最后一次大规模逃亡迁徙。

  沉睡的关宏宇没有看到迁徙的人类惊慌失措的模样,他们将卫星城所有有价值的物品席卷一空,航天飞船接二连三从卫星城上空起飞,匆忙逃向茫茫无际的宇宙中。三年以后,二三八零年,木星掩体卫星城作为最大的人类聚居地,终于也成为了一座死城。

  

  倒数第三封破译讯息——

  宏宇,我穿越黑洞后进入的这个宇宙与原先的不相同,我花了一点时间做了些研究,发现这里是颠倒的镜像宇宙。先前人类关于宇宙的种种猜测里,居然还是有对的部分。这里除了与本宇宙完全景象颠倒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区别,同样是广袤无垠、静谧无声的。我驾驶着飞船沿着原先相反的路线行驶,九年后到达了景象太阳系,我先去了地球,发现这里是个全新的地方,上面有水、有空气、有植被生命,可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人类。这是很奇妙的事情,因为它具备了一切生命诞生的条件,却从根源上杜绝了最复杂的生命存在。

  我没有在地球做停留,径直去了土卫二测量卫星城建立的地方。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测试通道建立,写下这篇日志的时候,我已经在土卫二一代卫星城建立的地方成功建造出了一个连接本宇宙的黑洞,为了稳固通道稳定,我不能进行,只能靠光源讯号向你传递信息。

  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时候才可以看到这段讯息,希望一切都不会太迟。

  通道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稳定,希望你在得到讯息后,迅速测试通道稳定状态,确定建立状态稳定后,就立即出发。

  

  二三九七年三月二十一日,关宏宇和汪苗准时从冬眠中醒来。国际联合行星防御情报局根据两个人冬眠前留下的讯息已经将所有逃离设备准备完毕,他们苏醒后十小时内既可以登船进入通道。

  登船地点在一代卫星城的玫瑰花田附近,关宏宇在一切准备就绪后,回到了那个种着玫瑰花的培养室。几十年过去,他本以为这株最后的玫瑰花也还是不可避免的要迈向死亡,可是不可思议的是,玫瑰花并没有死。

  关宏宇站在培养室门口看着盛开的玫瑰花不发一语。三月二十一日是地球时间的春分日,万事万物重生的季节,所有生命在末日降临过程中的惶惶不可终日都终于暂告一个段落,那些消失的、远去的、沉默的、张扬的生命,都要回来了。

  “小关老师,准备出发了。”“好。”

  他抬起培养皿,轻轻地摘下了这朵正盛开的玫瑰花。

  

  去见分别多年的重要的人时,总该要送朵花的。

  生命没有迎来末日,寂静里,一切都还是新鲜的。

  我们要重逢了。

  

  第一封破译讯息——

  我是关宏峰,来自二二三八年的太阳系第三行星,任职国际联合卫星城安全管理部部长。因为太阳系位置暴露,诱发宇宙黑暗森林启动,歌者文明向太阳系发起降维打击,抛出二向箔,距离二向箔到达太阳系剩余时间不足七万天。为探寻人类生存机会,我于二二四七年到达外星系区域,发现一处能够进行光信息传递的特殊黑洞,再三权衡下我驾驶飞船穿越黑洞,无意间来到了镜像宇宙。现在的这段信息是我通过新建立出的光源传递黑洞发出的,希望检测到此信息的人类能够及时向现存人类文明传递安全讯号,不用再等待末日,人类文明可以继续存活下去了。

  此处向我的孪生弟弟关宏宇传递第二则信息,周巡找到我了。一代卫星城上存活的最后一枝玫瑰花,开花了吗?

  

  -全文完-



不骗你们,我再也不想写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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